春去秋來,是既短促又漫長的一年,體感卻像是過了三五年。今年有許多的第一次,也做了很多重大選擇。開始明白當生活卡住時,原來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引入新的變量。二十四歲,身邊朋友結了婚,生了小孩。被行家笑公司「僱傭童工」;卻在醫院被家屬誤以為是外公的女兒;旅途中被陌生女孩問年齡,理由是「你奇怪地看起來又小又老」⋯⋯對於這個年齡,我仍然沒有概念。它可以意味著很多,也可以什麼都不是。喪禮後,媽媽說,我知道你很難碰上合適的人,沒有就自己好好過,想做什麼做什麼,人生沒那麼多不得不。
這一年,更了解了自己一點。很久以來,「社會意義」一直都是我內在世界的「政治正確」。大學唸新聞,出來做新聞,或是參與各種社會事務,心裡好似總有一股熊熊燃燒的「社會正義感」,不停說著:你應該這樣選擇,這才是對的。可是終究,在身體和精神都被壓垮之後,另一個聲音才第一次微弱地說:不是這樣的,我真的很累,其實——我真的不關心,放過我。
小時候,我就知道自己是個聰明的孩子,學什麼都很快上手,所以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地,只要投入精力做的事,我都能大差不差地做好,以至於根本找不到撤退的理由。但人本身各有性格,其實不必強求,竟然到二十幾歲才意識到這個道理,有點好笑。也可能,我只是羞於承認自己底色其實孤僻涼薄。
今年也開始接觸佛學。記得快畢業時煩惱纏身,半吐槽半認真地問老師A要怎麼辦,他睜著他那雙大眼睛,無比認真地回答:你應該去了解一下佛學——這件事長時間被我當笑話和朋友講。人與人的互相理解原來從根本上並不可能,就像我永遠無法知道一個癌症末期病人在最後時刻到底有多痛。除非有一日,終於有了類似的經歷,才恍然大悟:啊,原來他那時說的話,是這個意思。
外公外婆去世後,我不知如何調解自己的心境。於是半信半疑地開始聽一門佛學課,沒料到得到莫大的安慰。在佛教的輪迴觀裡,生命是一個無盡流轉的過程,而非短暫有限的一生。新的生命和過去的生命既不同,也非毫無關係。人死去,其精神的相續遷流,就如一盞燈點亮另一盞燈。在那之後,我和家人都奇怪地經歷了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件,一位曾極度崇奉科學主義的親戚如今說,對生命要有敬畏,很多事只是我們還無法認知。
也開始明白,「與自我和解」這個問題本身的虛妄。對原生家庭或是過去經歷的執著,本質上是對「自我」的執著。但事實上,我已經不是那時的我,他也不再是那時的他。一個人沈浸在過去,重新書寫一齣悲情劇本,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經歷,敘說,美化或醜化,感動或傷害自己——原來只是獨角戲。無論活在過去還是活在將來,每時每刻流失的都是當下。我想,之前對「理想生活」的執念也開始慢慢消解。這就是我的生活。
這一年,仍舊為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驚奇。拍攝日下大雨,才能順利不被干擾地拍完;剛辭職回家,外公外婆就病倒了,我才得以有時間好好陪他們最後一程;剛糾結著推掉了攝記的工作邀請,就檢查出腿傷。宇宙好像真的有編碼,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個神,或靈魂,或精神,無論祂叫什麼名字,好像是一個好人。
以前總覺得,人生有無限的可能性。但無限好像只是一種幻覺,就像人們總是像不會死一樣地活著。我決定將剩下的人生,或長或短,全都投入到精神世界裡,為了回答心底還在隱隱作痛的問題,也為了能夠平靜地走向終點。